《小姐免驚》2018新點子舞展「春之祭」微舞作

林素蓮

入圍理由

林素蓮養成自台灣舞蹈教育體制,2014年起提問體制美學標準外,舞蹈還能是什麼?《小姐免驚》是回應此提問的重要里程,亦即沒有專業與素人,只有活出生命「人」:可以是專業燈光設計的精彩表演者、舞蹈背景的傑出演唱者、或身兼舞台小黑人的戰力十足B-Boy,「人」是《小姐免驚》的亮點。舞作內容以「中元祭」回應「春之祭」,抽去喪禮與收驚念咒,注入瑣碎語言和喧鬧互動,嘲諷當代社會的病態正向,亦不時夾帶惡趣味回應典範舞蹈美學,詼諧卻不減深刻。中英台流行音樂選擇以及舞作整體呼吸透現林素蓮身處的文化動力,焦躁紛雜卻能一氣呵成,自成一格。
(主筆/樊香君)

首演日期:2018.06.15
地點:國家戲劇院兩廳院實驗劇場

關於作品

藝術家訪談

相關評論與報導

作品簡介

為國家兩廳院「新點子系列」編創,林素蓮以史特拉汶斯基《春之祭》為素材,創作出三十分鐘舞作。作品從「春之祭」舞劇中紅衣少女犧牲獻祭,被迫重複跳舞至死亡的經典劇幕發展,進一步思考獻祭後的死後世界。作品描述獻祭女孩於陰間遇見三位同因獻祭而來的男子,而後展開的故事。作品由三位男性非專業舞者及一位女性專業舞者擔綱,使用大量英文歌曲及現場演奏歌唱,同時包含聲響、語言與動作動機的互動交集,於舞蹈中交雜戲劇與生活動作元素。以不斷重複的布景、大量的物件、混雜壓迫的文字、耳熟能詳的歌曲,鋪陳出對當代社會的觀察提問,以及對生命殘酷的詩意注視。

藝術家簡介

林素蓮,出生於台灣苗栗,從八歲跳舞至今。現任「小事製作」舞團副團長,為具專業舞蹈背景的多面向藝術工作者。曾思考長久遠離舞蹈,卻在與其他藝術家合作中看見舞蹈多種可能。曾任2017年台北世大運開幕式助理導演,與國內外劇場導演合作,並擔任編舞家楊乃璇、余彥芳、張堅豪、王宇光、陳逸恩、劉彥成等人舞者。舞蹈創作包括「邊緣人物計畫」,與非專業素人舞者共同創作《邊緣人物》、《業餘人生》、《福吉三街》等作,2018年完成《小姐免驚》並持續系列創作。近年創作重心進展到與其他不同藝術形式揉和並發展新定義和結果;也在與跨文化背景藝術家合作中持續思考未來研究。

製作團隊

編舞|林素蓮
演出|洪佩瑜、陶維均、陳冠宇、莊知恆
創作顧問|林擎天
燈光設計|何定宗
舞台設計|董育廷
排練助理|吳承恩、潘佑熏
特別演出|吳承恩、林擎天、潘佑熏、蔡承翰、董育廷、鄭智隆
製作團隊|PROJECT ZERO Performing Arts Management
影像紀錄暨剪輯|片子國際有限公司
劇照攝影|陳藝堂、李佳曄

藝術家對談

編舞家 林素蓮

1913年,俄國作曲家史特拉汶斯基的芭蕾舞劇《春之祭》在巴黎首演,舞劇描寫著春回大地之時的獻祭,被選中的少女在曙光初露之時成為祭品,重複跳舞直到死去。驚世駭俗作品在戰前歐陸石破天驚,一躍為經典。但當《春之祭》成為創作命題,原作裡的波濤洶湧,來到當代台灣編舞家手中,又會如何迸發意義?

2018年受邀於兩廳院「新點子舞展——微舞作」編舞的林素蓮,以此發想作品。她在日常觀察中提煉出與《春之祭》意義交集的詩意,用舞作向獻祭者說著:「小姐免驚。」

望向共時的混亂、犧牲與恐懼

林素蓮甫接到命題便有想法浮現。她無意重現劇目祭儀,想像起獻祭少女死後「發生什麼事情?」作品中少女在陰間遇見三名男子,發現他們也因獻祭到來。生前善惡、死後賞罰難以定義,雖樣貌各異,犧牲與恐懼是通同存在。

林素蓮認為舞作開頭隱含一切,後續只是將訴說之事一一打開。於是作品開始,觀眾看見一赤裸男子於音樂巨響中匍匐而入,另一人持手電筒向其照射,另兩人則在行進間為之穿上衣褲。簇擁中男子緩緩比出中指,隨後所有人跟隨,意象如蝸牛,是每個人的慢慢生活,也是對現況的憤怒抵抗,「說著:『去你媽的世界!』」下段,表演者在動作同時發出聲音,直到少女進入陰間,場上開始混亂:輓聯、收驚燈、電器生活用品、雜亂紛飛的垃圾與紙片、移動佈景、突然加入的工作人員,現代舞、街舞、談話、聲響,交雜以重金屬、搖滾樂⋯⋯情緒高漲,混亂四溢。接續一男獨舞呈現自身犧牲場景;尾聲,少女走出,伴奏下唱起一首首歌。

林素蓮用聲音構成作品的騷亂感,或她稱在動作、服裝之外的重要「線條」。現場播放及演奏/演唱之外,她加入許多動作動機下的語言或所謂「台詞」及碎念,試著找到與動作結合的音樂性,聲音與身體動作的界線動機一致,相輔相成。她繼之選擇道具,於演出過程配合表演動作產生聲響或噪音,這些聲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,即便如Bob Dylan〈Blowin’ in The Wind〉或Lou Reed〈Perfect Day〉等充滿隱喻而耳熟的英語歌曲,觀眾或許也僅能抓取歌詞關鍵;然而被清楚聆聽並非重點,「因為它只是『線條』。觀眾感受的模糊,是我刻意想製造的,就像現在生活,你想要找到什麼答案可是答案總尋不得。」林素蓮再讓表演者從頭到尾穿著鮮豔廉價的Polo衫、長襪短褲,到陰間還套上易破的透明雨衣,「像超級賽亞人身邊包裹的一圈靈氣」,她刻意不讓作品呈現精緻美感,與現時的資訊相像,便宜而啜手可得。

混亂喧雜不只存於末世,實是林素蓮的當下感知。科技世代無力深度感受時間,資訊超載下生命殘酷也能即時傳播,無限重複麻痺人心。「遠方很多戰爭,網路充斥報導,但他們正在苦難時,我們可能是吃下午茶時得知訊息、討論著那有多可怕。」彼方征戰方興,眼前且有日日困境,壓迫犧牲、抵抗恐懼以不同形式存在包圍,百年後必也輪迴重返,「我們都一樣,都在規矩裡面,必須遵從、無法停止。」於是,舞作最後唱著Miley Cyrus〈We can’t stop〉:「And we can't stop. And we won't stop.」,接以「我一個人跳舞,從清晨到日暮」,「我沒醉我沒醉,請你不用同情我」⋯⋯林素蓮稱《小姐免驚》為厭世之作,在喧鬧雜混後幽幽訴說著世道如常。只是諸眾皆苦,你我並不孤單,這也許是對眾獻祭者最好的告慰。

林素蓮補充,觀眾扮演作品重要元素。最末燈暗又亮起,精準間隔一分鐘,其實是默哀。「我們四場演出獲得兩種不同結果:一種燈亮起,觀眾鼓掌;另一種觀眾沒鼓掌。前者像是我們完成了獻祭,作品是獻給觀眾的祭品。⋯⋯沒有拍手的兩場,觀眾一樣是獻祭的角色,一同默哀。」

素人與專業的二分界線跳脫

《小姐免驚》接續林素蓮「邊緣人物計畫系列」與非專業舞者共同進行的創作,此次找來攝影師陳冠宇、燈光設計莊知恆、劇場編導陶維均,與擁有好嗓音的舞者洪佩瑜同台。林素蓮在直覺音樂選擇下,和四位表演者共同嘗試與組合方向與梳理動作。最初這系列來自對學院技巧的思考,經過幾個作品嘗試再到《小姐免驚》,她慢慢整理出自身觀點:「表演者在台上好不好看,創作者要付百分之九十的責任。我要怎樣讓他們發揮到最好?技巧、表演與外在條件都是工具,每個工具都只是元素。」她發現身體詩意的重要性超越專業與非專業之差,在尊重專業舞蹈訓練下,她想著「我及我們還可以怎麼跳舞,或是什麼也可以是舞?舞蹈還可以被什麼方式表現/發生?為什麼我們需要舞蹈?」專業與非專業的二元思考到此轉向,林素蓮的作品詮釋與表演概念邁入下階段,成為讓多元性展現並被觀看的平台。

「我曾想過不可能再跳舞,想要長久遠離舞蹈;但卻很幸運地在與其他藝術家合作的過程中,看到舞蹈的多種可能,也體認到我過去認為的不可能,都是無不可能的。」從非專業的肢體研究,進展到舞蹈如何與其他藝術形式揉和,發展新定義和結果,林素蓮持續享受多元刺激下的創作過程,也思考著下個研究主題。編創者同舞者、觀眾,專業同非專業,或都需乘載生命給予的複雜考驗,但終不能也不願停止。從八歲跳舞至今,林素蓮依舊感受舞蹈的珍貴啟蒙,來自舞蹈卻不受限舞蹈,不可能終將成為可能。

(採訪撰文/許祐綸)